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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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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果不其然, 在陸璣來了東宮之後,這處就熱鬧了許多。

明無月時常會被她扯著去說話。

不只如此,或許是真的有些喜歡她的這位溫柔表兄, 這大小姐每日也不厭其煩地想著法子去尋他。

一次兩次便也還好, 時間久了,陳之鈺便多少有些頭疼。

這日用過晚膳之後, 陸璣便又找了送吃食的機會去找陳之鈺。

陳之鈺在書房中,而明無月正在一旁替他研墨, 見到陸璣來了之後,她識趣地尋了借口去門外站著。

她雖確實想在尋仇一事上借陳之鈺的勢,曾也想過以美色惑人,可是現下,若有旁的人來, 她總也不能壞了他的事。

陸璣是陸侯爺的獨女,上一回陸侯爺將她放在東宮, 而後倉皇離去, 其中心思, 明無月如何能猜不到。

無非是起了將陸璣嫁入東宮的心思, 否則即便說是表兄妹,就這樣將她放在東宮之中,多少也有些說不大過去。

口頭的聯盟情誼都太虛假, 雖說他們是甥舅, 可若是多上那麽一層聯姻關系, 豈不是更加牢固。

若是陸璣成了太子妃,往後陳之鈺的帝王之路, 只會更加坦途。

而陸璣若是真成了太子妃,明無月的覆仇路, 便從陳之鈺這處斷開了。

但是陳之鈺待她實在是有些好,陸璣和他能結成良緣自樂見其成,斷了便斷了,只能再想他法。

明無月為了給兩人創造空間,出來之後,還給他們貼心地關上了門。

她低著頭,並沒有看見陳之鈺那漸漸染上了寒氣的眼。

明無月出去後,就見文序也在屋外。

他不常在此處,他也有很多事情要去忙,尤其是在陳之鈺去了文華殿任職之後,他也跟著忙起來了,陳之鈺的事情都交給了明無月,而文序也只有事情稟告才會來。

今日,他來的時候,恰好就碰到了陸璣。

他見明無月出來,還貼心地給他們合上門,不陰不陽說了一句,“你倒是好心。”

明無月裝聽不見。

見她不說話,文序倒更憋悶,他咬著牙道:“你這人,真沒良心。”

明無月不認,回他道:“我怎麽了我。”

她給他家殿下創造好機會呢,他說她沒良心做什麽。

“殿下待你不好嗎?以前我不是讓你待殿下好一些嗎,那時候應得倒好,現在呢,說把他推到別人身上就推到別人身上。”

明無月卻不覺自己有什麽錯處,她反問他,“殿下若能同陸家小姐修成正果,有什麽不好的?”

她都能想明白的道理,跟在陳之鈺身邊這麽些年的文序不可能不知道。

文序很快就明白了明無月的話,他蹙緊眉頭問她,“你是說殿下為了得到陸侯爺的勢,所以去娶陸璣?”

明無月默不作聲,顯然就是如此認為。

文序沈聲道:“你弄錯了,究竟是誰在上。”

現下都這樣的情形了,陳之鈺入主文華殿,開始掌政,便代表傳言之中景寧帝廢太子的消息不過空傳,既陳之鈺已端坐太子之位,誰求誰,難道還不能見得嗎?

東宮勢頭正盛,許多人已經起了不該有的心思,曾經遭人厭棄的太子一下又炙手可熱,太子妃之位也十分惹人眼紅。

曾經陸家即便同陳之鈺有親緣關系,可卻還是放棄了他,將他視作棄子,可如今他們重新見得太子登基希望,又如此熱切殷情。

他們的做派,也蠻可笑。

陸家人要同陳之鈺攀親,可陳之鈺卻不著急。

從前與現在,主客已反,現如今是陳之鈺因為他和陸家的那層關系選擇了他們。

陳之鈺在上,陸家在下。

文序道:“殿下從前苦的時候不見他們如此親近,除了小侯爺願同他來往,陸家人誰稀得搭理他。”

他又說,“這門親事就算不成,又能如何?難道說,陸侯爺會選擇其他的皇子?”

自從上次他邀陳之鈺上門過生,既緩和了和陳之鈺的關系,更是表明態度,他是不折不扣的太子黨。

他就算是擇其他人,可別的人因著他們二人的血緣關系,只會是猜忌大於信任。

這也是陸侯爺從前即使放棄了陳之鈺,卻也不選擇其他兩個皇子的原因。

因為他是陳之鈺的舅舅,不會有人信任他。

“不會有人要他的。”文序語氣淡淡,譏諷道。

“而且,殿下不是會用姻緣換籌碼的人。”

他在他身邊這麽些年,自然了解他。

他若是不喜歡,誰又能勉強他呢。

文序說得話有些超出了明無月的想象,她從來沒有去細想過這些,現下文序一時之間同她說這些,難免需要時間消化。

可就在這時,屋子裏頭好像傳出了女子微弱的哭聲。

兩人不明所以,相視一看,皆怔住。

陳之鈺是說了什麽,竟將人惹哭了。

*

陸璣來得時候,陳之鈺正拿著筆,寫著什麽東西,明無月出去後,此處就只剩下了他們兩人。

不知道是不是陸璣的錯覺,陳之鈺的眼神,有著說出不的冷。

他坐在桌前,手上還拿著筆,低垂著頭,額間的碎發些許遮蓋住了眉眼,分明還是同從前一樣的面容,一樣的端莊如玉,可周遭的空氣,怎就那樣冷呢。

陸璣提著裝糕點的紅盒,站在旁邊,一時之間竟有些進退兩難,不知該如何開口。

過了許久,還是陳之鈺先出聲。

他道:“來做什麽。”

極淡的聲音,聽不出什麽起伏,只覺有些冷。

陸璣反應不及,擡眼看向陳之鈺,看他一臉漠色,卻不知道要怎麽去回答他的話了。

她扯了扯嘴角,開口道:“知表哥案牘勞形,便想著來送些糕點,解解乏。”

陳之鈺聞此,竟笑了一聲,他輕擡眼皮,眼底露出了幾分眼白,或許是光線的原因,這樣子,竟讓陸璣聯想到了毒蛇。

沒錯,毒蛇。

一只伺機而動的毒蛇。

素日裏頭,最溫潤的人,全京城,乃至全天底下最溫潤的人,現下竟露出了這樣的神情。

她手心出汗,疑心是自己看花了眼,揉了揉眼,卻見他神色未變,仍是方才那樣。

只見陳之鈺放下了手上的毛筆,雙臂交叉,撐在桌前。

分明是坐著,可卻不知為何,帶了幾分迫人的盛氣淩人之意。

他忽然開口問道:“表妹是什麽意思。”

“什......什麽......”

陸璣有些不明白陳之鈺這是何意。

陳之鈺嘴角扯起了笑,“就是想t知道,表妹日日找借口來尋我是何意?”

這話更是直白,直接就將陸璣小女孩家家心思戳破,戳破就算了,他卻非要這樣問,這樣惡劣的不留情面。

陸璣看著眼前的人,分明還是從前的那張臉,他如同從前一般笑著,可是在此刻,她卻覺得他是那樣陌生,好像從未認清過眼前之人。

陸璣覺得喉嚨有些幹澀,她甚至發不出一絲聲音。

她都快哭出來了。

她破罐子破摔,“我什麽意思,表哥難道會不知道嗎。”

眼中蓄上了淚水,好像下一刻就要哭出聲來。

可是坐在一旁的陳之鈺卻絲毫沒有憐香惜玉之情,還在咄咄逼人,分明是極好聽的聲音,在此刻只有兩人的房間中,低沈中帶著幾分磁性,泠泠如玉,可在陸璣的耳中,這些聲音卻如地獄的修羅低語。

“表妹的意思,或許我能知道一二,表妹是喜歡我嗎?”

他臉上笑意不減,可眼神卻越發冷漠。

喜歡兩個字,就這樣從他口中脫口而出,陸璣難以啟齒的話,可他卻能說得那樣輕易。

陸璣只覺被他羞辱,那淚珠終不爭氣地從眼眶之中滴落。

“可是,表妹的喜歡,孤覺得好生低廉啊。”

他這話來得可謂十分莫名,陸璣聽不明白,可眼淚卻落得更厲害了。

“既是說喜歡,可為何當初我在皇宮之時,表妹不來尋我?在我被人欺辱的時候,為何又從不見表妹身影?表妹說喜歡孤,是從何喜歡,孤從不得見。”

“你的歡喜,我實在是有些無法奉陪。”

陳之鈺實在是不明白,她究竟喜歡他什麽,而若是喜歡,當初豈又會看人身陷囹圄,卻不出手相救。

她有見過真正的他嗎,她若見到了,又是否還會喜歡呢。

總之,陸璣口中那無法啟齒的“喜歡”二字,在陳之鈺的眼中看來,實在是有些可笑了。

陳之鈺的話一句又一句砸向了陸璣,分明輕飄飄,可卻砸得她生疼。

陸璣喜歡陳之鈺,因為她覺得他生得好看,她還喜歡他,從來都是溫溫柔柔、不會生氣的樣子,可是今日過後,她只覺眼前的這人,好可怕。

書房之中,燃著裊裊熏香,發散的些許白霧,讓陸璣覺得此處恍惚是在地獄。

陳之鈺說得不錯。

她的喜歡,很可笑。

她哭得越來越厲害,哭聲都已經傳到屋外,恍若受到了天大的委屈。

屋外的明無月和文序聽到這樣的動靜,面面相覷,他們不知道裏面是發生了什麽事情。

只是沒有一會,就見門從裏面被打開了,而陸璣哭著從裏面跑了出來。

明無月想問她是什麽怎麽了,可只見她哭著跑開了,她就連詢問的機會也沒有了。

明無月想要追過去,卻被文序扯住。

“你留下看看殿下吧,她那邊,我看著,出不了什麽事。”

陳之鈺素來有分寸,能將人惹得這樣傷心,也不知道是怎麽了。

但文序知道,他現下的狀態一定也好不到哪裏去。

明無月看了看陸璣離開的方向,又看了看書房裏頭,門被開著,可她看不到在裏頭的陳之鈺。

她也沒再多想,聽了文序的話便往屋子裏頭去了。

窗邊輕紗被夜風吹起,冷風像刀刃一樣刮了進來,月光透過窗欞撒在了地面,泛著粼粼的白光。

夜晚風大,明無月合上了門後,走到窗邊,將窗戶也關上了。

陳之鈺周身氣壓極低,就連她都註意到了。

他的神色冷漠,從她入門開始,從始至終都一言不發,就連一個眼神都沒有施舍給他。

她不知道他這是怎麽了,也不知道他們方才究竟是談論了什麽,會將事情弄得這般難看。

桌的邊角,還放著陸璣帶來的糕點,靜靜地躺在那處,顯得何其可憐。

明無月從不曾見過陳之鈺這樣,現下若說不怕,定然是假的。

可她關了窗後,還是走到了他的身邊。

他待她好,她也不狼心狗肺,若有氣撒她身上,她也認下了。

良久不聽到陳之鈺說話,久到明無月都要以為他不會再開口了。

一片死寂之中,她聽到指骨被捏響的聲音,而後,她聽他開了口。

“下一步是不是就要離開東宮了。”

他的嗓音帶著平常沒有的冷意,明無月一開始叫他的話弄得不明所以,可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確實如陳之鈺所說的那樣,她方才確實有離開的心思。

畢竟,若陸璣真同他有了什麽,她再留在這裏,好像也確實有些不大對勁。

陳之鈺擡眼看向一旁默不作聲的她,觀她神情,他能清楚知道她心中所想。

他說中了。

陸璣的心思,他不相信她不知道,她都知道,可她毫不猶豫地出了門,將他們放到了一起。

她倒是比誰都要善良一些,比誰都要大方。

誠然他們之間現在無名無實,可是陳之鈺自以為,她也不至於,就這樣將他給拱手讓人吧。

或許有很多人對不起她。

可是他呢。

他對不起她什麽。

他有什麽對不起她的嗎。

以至於說,她要這樣對他。

陳之鈺想,他應當去算一卦,雖然他從來不信鬼神之物,可他忍不住去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就是天煞孤星的命格。

想要的東西,從來都留不住。

而且所有的人,也都在不約而同地拋棄他。

他不喜歡別人這樣對他,甚至說,憎恨別人再這樣對他。

陳之鈺今日的狀態太不對勁了,明無月甚至從他的身上感覺到了危險之意。

素日裏頭那雙溫柔的桃花眼,如今露出些許下三白,淡薄的唇緊抿成線,鋒利的下頜輪廓,處處蘊著寒氣。

這或許是她第一次看到陳之鈺的真面目。

如此涼薄,毫無溫情。

難怪陸璣會嚇成那樣。

明無月一時之間也不知該如何應對,也不知道將要面臨什麽。

她對這樣的情形,束手無策。

屋內安靜得連落根針在毯子上都能聽見,低沈的氣壓壓得她都快要喘不過氣來了。明無月有些想要跑,就像是陸璣方才跑走那樣,她也想要逃出這裏。

可是陳之鈺似乎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伸手鉗住了她的手腕。

明無月就是連走都走不掉了。

她低頭看著眼前的人,頭一次覺得他竟是這樣的陌生。

不知多久,明無月終於開口,她說,“我以為殿下需要陸家,以為你需要聯姻。”

聲音止不住發顫,昭示著她此刻的懼意。

陳之鈺不是正常人,當初她從利用他的那一刻開始,就是在與虎謀皮。

可即便是這樣,她也想給自己一個開口辯解的機會。

即便心思不純,也要給自己辯解。

陳之鈺顯然不信,他的手好像用了些力,掐得她有些疼。

“撒謊。”他說。

明無月感受到了他的用力,心力交瘁,眼中的淚終於忍受不住滴了下來。

滾燙的淚珠,低落在了他那抓著她的手背上。

或許是被淚燙到,陳之鈺楞住片刻,眸光閃爍。

他的理智,被這滴淚燙得稍許回籠。

她閉著眼,可是淚珠卻斷了線般地順著臉頰滾下。

這幅樣子,要多可憐就有多可憐。

陳之鈺終於清醒了些許,他兀地松開了手,只覺頭痛得厲害,周遭耳鳴聲漸響。

指骨被捏得泛白,他偏開了頭去不願再看她。

他道:“今日是我失態了,你先出去吧。”

他似乎又恢覆了平日的那副樣子,斯文冷靜,方才的一切好像都是假象,但,臉上未曾退去的戾氣昭示著一切。

明無月不爭氣地擦了擦淚,她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可將陳之鈺逼迫至如此失態的罪魁禍首,好像就是她。

她悶著聲道:“對不起。”

嗓子還帶著說不出的啞。

當初先皇後難產而亡,見他的最後一面是對不起。

林姑姑離開皇宮的前一夜,也同他說對不起。

陳之鈺想讓她閉嘴。

他不想要聽到她說對不起,那像是離別的時候說的話。

可他沒有開口,只是眼眶竟也紅了,冷白如玉的臉帶著幾分說不出的慘意。

兩人最後還是鬧得不歡而散,明無月出了書房,而陳之鈺也沒有攔她。

明無月回了住處,隱約還能聽到陸璣的哭聲,而恰好就碰到了氣勢洶洶要去尋人的陸舟。

陸舟同陸璣雖不曾多親近,但終究是同父同母的親生兄妹,見人哭成了這樣,又怎麽會坐視不理。他問陸璣方才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可她無論如何都不願意去說,不管陸舟怎麽問,她也只一個勁地埋頭哭。

陸舟從這處出來,明無月從外頭進去,t兩人將將好打了個照面。

明無月看他那個架勢,便知道他定是要去尋陳之鈺討說法了。

陸舟見她眼眶發紅,也知她方才定是哭過。

他暗罵了一聲,道:“這陳之鈺是發了什麽瘋。”

怎麽瘋起來,誰都咬一口。

本他只以為是陳之鈺不怎麽喜歡陸璣,或許就說了些重話,將人惹哭了,卻不想,從外頭剛回來的明無月也是這幅樣子。

以往之時,明無月在他面前從來是張牙舞爪之態,凡是見了他便沒能有什麽好臉色。

可是今日,她哭成這樣,直到現在臉上都還有未曾幹涸的淚痕,月光下,面色看著都帶了幾分蒼白之氣。

他一時之間竟也不知該作何反應,竟就這樣怔在了原地,平日裏頭狠厲果決慣了的人,現下看著竟有不知所措。

最後還是明無月先開了口。

“你要去找殿下。”

語氣不是詢問,而是肯定。

陸舟終是回了神來,平定了思緒後他故作無所謂道:“尋他又如何,同你有什麽幹系嗎。”

他說話不好聽,明無月早就知道了,可她也只是冷冷看他,而後道:“你別去找他了,他現下心情不好。”

說完這話,她就頭也不回地回了屋去,只給陸舟留下了一個背影。

身上分明穿著厚重的冬裳,可身形瞧著竟那樣瘦弱。

陸舟盯著她離開的方向良久,竟也難得沒有因為明無月這樣無禮的舉動,而再追究下去,只是忍不住嘟嘟囔囔罵道:“一個兩個都有毛病,在他那裏尋了不痛快,把氣撒我身上做什麽。”

他一個人站在院中,月光灑在他的身上,將他的身形拉得更長。

他還不曾見過陳之鈺生氣的樣子。

讓人有些好奇。

好奇歸好奇,他也不想現在這樣的時候湊到他面前討嫌去。

最後還是打道回了自己的屋子。

*

歲冬寒氣降臨,北風蕭瑟慘栗,夜晚時節寒氣更重,愁多夜冷,這一夜於明無月來說格外的漫長難熬。

他對她確實不錯,他怪罪她總是將他推開。

這話不錯,可她也沒有這般狼心狗肺,念不得他一點的好,她昨夜出去,給他們創造空間,難道不也是為了他好嗎。

她又不混跡官場,哪裏又懂他們那些彎彎繞繞的心思。

她哪裏又知道,他根本就不需要那所謂的婚約結盟。

明無月想了一夜,腦袋生疼,可即便再如何困頓,卻如何都睡不著,一合眼就是陳之鈺質問她的情形,熬了整整一夜,在天將將亮堂之時,眼皮才如願闔上,竟就這樣睡了過去。

而另一邊,陳之鈺起身之後,等了一盞茶的功夫也沒等來明無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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